在法國留學的這段日子裏,與法國朋友閒聊時常常被問到諸如此類的一句話:「您喜歡法國嗎?」

「是的,我很喜歡法國。」我很有禮貌地回答。
「那麼?您的學業結束後,您會繼續留在法國嗎?」他們喜歡用這句話意有所指地繼續追問。而我總是張口結舌地不知道該麼回答。

一開始到法國時,我會如同所有善良純樸又帶點驕氣的台灣留學生一樣,不厭其煩且掏心掏肺地向他們解釋出自己內心最誠摯的看法。因為一些剛到外國的台灣留學生,十之八九都會肩負著一種傳播大台灣經驗,給外國人知道的「歷史責任使命感」。
我會從國共內戰,七零年代臺灣的經濟奇蹟,政治解嚴後社會的繁榮富裕民主成果,一直講到亞洲金融風暴時臺灣的屹立不搖,順便下點工夫做國民外交,並宣揚國威。

然而當我每次講完後,望著他們似懂非懂的昏沉眼神及強忍著哈欠的表情,我會眼角濕潤地帶著一種五四精神、中國新青年的神聖態度,以及民初時代留法勤工儉學運動憂國憂民的悲壯與堅定回答他們:
「我會回去臺灣」。

這些法國人似乎有點後悔問我這個問題,因為必須聽完我的一大堆廢話之後,才得到這麼一句他們打從心底根本不相信的答案。

久而久之,被類似的問題問得有點不耐煩之後,再加上在我每次我口沫橫飛、慷慨激昂有如蔣介石廬山講話的一番陳述後,換來的竟是那些老法臉上所流露出半信半疑的表情,彷彿告訴我說:「少蓋了, 您們這些來自第三世界國家的外國人(基本上,除了西歐、北美等第一世界國家的人以外,我們都被歸類成較落後國家人民,如果再加上您又長得比較黝黑矮小的話,法國人會把您歸類成越南來的政治難民),那個不是想留在法國享受我們的社會福利,只要找個法國人成親(斷手斷腳的都沒關係),專心生三四個小孩,不用工作就可以在法國不愁吃不愁穿了,何必講得如此冠冕堂皇、義正嚴辭呢!」

由於長期與老法朋友對話得不到共鳴的挫折感太大(因為我聽不到我預期中,諸如您真是一個有為的新中國青年等之類的答案),慢慢的我也是有點意興闌珊,跟他們講話也開始學起法國人的愛理不睬,但想想這樣消極的態度有可能會讓我步上中國在1474年鎖國閉關的後塵,應該要化被動為主動才是。

因此以後如果又有法國人問起,以後您會留下來等此類問題時,最後我終於找到了一個最簡潔有力,又帶有點民族尊嚴的法國式回答方法,只需一個字就可以讓他們啞口無言,那就是:「pourquoi?(Why?為甚麼?)」

對我來說,這個寓意深遠的字代表著以下三點象徵意義(附註:在我回答 pourquoi 的同時,我的腦中通常會無意識地閃過一些八國聯軍火燒圓明園的支離片斷畫面,以及台籍慰安婦在南洋的茅屋中面對日本士兵猙獰面目的獸行):

1.  在我回答這個問題時,我必須先了解您問這個問題的原因,否則我不予以回答。

2.  我想知道您為甚麼問這個問題,是不是潛意識裡您藏有排外仇外的極右派思想,是否因為您不喜歡我們外國人留下來?是否您認為我們這些來自第三世界國家的學生,都是潛在的未來移民族群?是否您認為我們台灣很落後?請您說清楚講明白。

3.  請問您,我為麼要留下來?您是不是認為我們這些落後國家的人來這邊讀書,就是為了讀完書之後要圓一番法國夢呢?告訴您,法國總統跪下來求我,我都不想留下來呢!

所謂「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嘛!」在法國交朋友一定要保持一個原則:「不卑不亢」。這四個字是我聽一位來自中國大陸的好友說的,他歷經文革的鬥爭,當過紅衛兵,父親在山西太原跟老紅軍彭德懷一起打游擊被日本鬼子殺了。

在法國,如果你表現得太過於日本式的卑恭屈膝,太過於中國式的打躬做揖,都反而會適得其反。(在法國可以常看到日本的動畫影片及SM色情漫畫書籍,他們老法對於其中的性虐待情節等覺得有點病態。間接地,我們所有的東方人或多或少都被這種不良的日本形象波及所害 -「東方男人變態,東方女人喜歡被虐待。」)

而大中國式的傲氣自負,只要不太過跋扈囂張,有時反而能夠在與法國人的溝通中取得所謂在傳播裡論中提到的:「訊息溝通中,傳播者與接收者平等且良性的互動反應。」

換句話說的意思也就是:「我會好好聽您的每句話,但是輪到我說話時,管您是不是『高級的』法國人,您也要給我仔細聽好;而且我不只是一個只會回答『是』和拼命微笑的東方人,只要在我不贊同您的同時,我也會毫不客氣地反駁您的不是,因為在二十一世紀,中國都已經也開始可以說不了,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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